织田信长：用茶道和茶器来统治日本战国的第六天魔王

宛宛

引言

本能寺，乘坐京都市营地铁东西线，在“京都市役所前”车站下车，出了站口就可以看到。它藏于京都御所东南侧的现代化建筑之中，显得有些沉寂，稍不留意也可能错过。当然，抱着追迹寻踪的心愿来此参拜的织田信长“粉丝”，不免会生出“龙困浅滩遭虾戏”的感慨。这小小的围墙真的能够困住那个只是听到名字就足以令人颤抖的“第六天魔王”？



织田信长是一个怪人！小时候那些特立独行的作风，让他落了一个“尾张大傻瓜”的绰号，成年后独步天下时，他乖戾狂暴的行事，又给他带来“第六天魔王”的封号。
人们都说织田信长痴迷于茶道，他给自己的次子信秀取的乳名就叫“茶筅”——搅拌抹茶粉时需要用到的工具（当然，比起后面几个孩子的乳名，什么“大洞”“小洞”“人”，这个奇怪的名字就显得正常多了）。他为了得到一件小小的茶器，可以不计成本不择手段，历史学家因此送给他一个专有名词——“名物狩”。
但是，对于这样一位伟大的人物、一统日本战国乱世的枭雄，绝不可能仅是通常所说的沉迷于茶道的“疯狂粉丝”，而他不计一切代价收集天下名器的疯狂行为，也绝不仅仅是用“性格怪异”就可以解释的。这背后，应该有着更为深刻更为宏大的历史原因。



作为中国的邻国，读者们对于日本的地理都有一定的了解。日本是一个以农耕稻作为主的国家。日本地形狭长，遍布山地和丘陵，面积最大的一块平坦土地——关东平原在战国时代还是泥淖遍布、水患频发、无论是经济还是政治都处于劣势的“下方”地区，因此土地资源非常紧张。



土地，是万物生长之基，是安身立命之本。镰仓时代，幕府靠分封土地这一手段来控制各地的武士，武士们的战功通过获封土地的大小、优劣来衡量。“庄园地头制”的确立，帮助镰仓幕府建立起一个拥有税收、治安、土地管理等职能的武家政权，足以与天皇相抗衡。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后来造成“一天二帝南北京”混乱局面，并最终导致镰仓幕府崩溃的导火索，就是“御家人”对于成功抵抗蒙元入侵之后的土地分封的不满。而到了室町幕府时代，各守护大名和管领瓜分了足利将军手里绝大部分的土地，无论是军事力量还是土地资源都掌握在这些守护大名的手中，就算室町时代最盛时在位的足利义满都只能看着大内家和斯波家的脸色。
金银财宝不足为奇，粮米充足仓廪强实，什么都不缺的织田信长既有近似于“独孤求败”式的空虚与寂寞，又有一份深深的顾虑。织田信长是个善于剑走偏锋的聪明人，他制定了另一套价值体系——“茶汤御政道”和“名器狩”。



织田信长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是一个务实的人。他痴迷茶道文化，疯狂追逐代表室町幕府辉煌的“东山御物”，其实是用最少的时间成本接近甚至控制京都王朝文化的核心。织田信长“名器狩”的策略无疑是成功的。
通过“名器狩”的行为，不惜重金网罗天下茶器，让茶器取代土地成为新的价值衡量标准，一件茶器可以交换一座城池，也可以保全敌人的性命。在此之前，大有粗朴的高丽茶器取代精细的唐物茶器的趋势，在织田信长之后的茶界则流行着一条潜规则——“若要成为茶道名人，就必须拥有唐物茶器”。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最初织田信长千方百计想要拉拢足利义昭，希望借他的名义“上洛”——进入京都，而几年之后又放逐了足利义昭。



因为此时的织田信长已经成功地建立起一套新的、为他所掌控的价值体系，一套关于茶道的价值体系。他不再需要借着大势已去的足利家的旗号来证明自己权力的正当性，他已经成为当世法则的制定者。
拥有某种“特权”，总能给人以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心理满足感，织田信长用“茶汤御政道”控制了手下这群流淌着“下克上”不安分血液的战国武将，表现得好的，就赏赐茶道名器，或者准许举办小型、中型或大型的茶会。可以说，在当时，织田信长用茶道代替土地作为价值衡量标准是很成功的。获封土地，有时候倒不如获得举办茶会的资格更能满足一名武将的要求。织田信长曾经将一件名贵的茶器赏赐给手下一名取得战功的武将，武将受赏之后却是忧愁多过欢喜，他喜的是得到了名器和主公的认可，忧的却是自己的封地远离京畿根本没有机会举办茶会。



织田信长明白，与攻城相比，攻心更难。
对于武将，织田信长用“茶汤御政道”来控制，对于那些掌握着巨大财富和“外贸资源”的巨贾，则要换一种方式。来自堺的富豪津田宗及曾经应邀前往织田信长的府邸参加茶会，受到高规格的款待。席间，织田信长的儿子亲自为津田宗及奉茶端饭，甚至连织田信长本人也亲自为其添饭，津田宗及“诚惶诚恐”地将这一次特殊的经历记在他的茶道日记中。



如果不是因为茶道将津田宗及和织田信长联系在一起，一个市井出身的商人，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成为权倾天下的大魔王的座上宾。织田信长给予的这种殊荣，起到了收拢人心的效果，他因此牢牢掌握了当时日本与外国经贸交流中心——堺的资源，无论是击退武田信玄的火炮还是充实军备的银钱，都与堺有着莫大的关系。



可惜，本能寺之变的一场大火把织田信长和他的茶器，连同他统一天下的梦想一起烧毁，无法验证他建立在茶道基础上的新的价值体系如何发展壮大。又或者正是由于织田信长的敌人们也意识到茶道价值体系所蕴藏的庞大力量，才会暗下黑手，以铲除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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